第十三章 笑里藏刀-《天行健》
第(3/3)页
他说得很和缓,我也不好对他发脾气,道:“丁兄,方才何兄要我留在五羊城,不然就要动手了。这是五羊城的待客之道吗?倒也新鲜。”
丁亨利似乎没理会我话中的讥刺之意,沉吟一下,道:“楚兄,我们虽是新交,但一见如故,有句话我想问问你,也请楚兄坦然相告,可好?”
我道:“请说。”
“楚兄,你以为,共和之制与帝制,哪个对百姓有利些?”
我没想到他会问如此大的问题,怔了怔,叹道:“若我非要说帝国的老百姓更快活些,那也是假话。五羊城我虽然走得不多,但眼中所见,万民安居乐业,倒也比帝都更祥和一些。”
丁亨利也怔了怔,脸上浮起一丝笑意:“楚将军果然心胸博大,眼光高远。那么何城主与帝君相较,哪个更受子民爱戴?”
这话有点不好回答了。我想了想,道:“帝君受万民景仰,为天下之主,何城主也虚怀若谷,甚受城民爱戴。不过,对于我来说,帝君是我主上,何城主只是友军之主。”
丁亨利道:“自然,这话楚兄不好回答。只不过,平心而论,若你能选择的话,你愿生活在帝都,还是生活在五羊城?”
我道:“丁兄开诚布公,我也不瞒你。如果能够选择,那我说不定会愿意留在五羊城的。”我见丁亨利又要说什么,不等他开口,继续道,“只是,丁兄,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也,我是没得选择的,已然生在了帝国。”
丁亨利道:“为何没得选择?路是靠人走的,要走哪条路,全在你的一念。楚兄,以你的才干,留在五羊城,更能为天下苍生出力。”
我叹了口气,道:“也许吧。只是走在这一条路上,不仅是我一个人而已,我也只有与他们一同走下去了。”
丁亨利道:“若你走的这条路只是一条不归之路,有朝一日会碰壁呢?”
这话我已经答不上来了。丁亨利所说我自然也明白,在我心底,我也一样觉得帝制实在应该大大变样,便如当初郡主与我所说的,共和纵然是医治帝国的一剂方药,也不是唯一的药。我道:“若要碰壁,那我就要破壁而行,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!”
丁亨利微微一笑,道:“可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早点便走上康庄大道?”
我道:“丁将军,你觉得共和是一条康庄大道吗?”
丁亨利道:“所谓共和,便是天下人共同治理天下,首领一职,有德居之,无德则退,万事以民为本,如此怎不可称康庄大道?”
我叹了口气,道:“万事说来皆是有理,但做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。丁将军,共和军说的是以人为尚,以民为本,当初在高鹫城中受围,为解绝粮之苦,还不是杀人为食?苍月公在势大之时,破石虎城,也曾活埋了两万帝国守军。丁将军,日月无私,普照万方,而不是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,非我之人便不为尚,非我之民便不为本了,说到底,其实这也是一句空话,只不过是为实现野心而拉拢民意而已。”
说到最后,我已经有点动气了。虽然心底也觉得共和军挂在嘴边的“以人为尚,以民为本”两句话并没有错,但共和军做得如何却又是另一回事。在我看来,帝国也罢,共和军也罢,其实也只是一样,不过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同而已。
说出这话,我也觉得有些重了,不禁又有点后悔。丁亨利至少还没有和我撕破脸,要是这些话惹恼了他,我也没有好果子可吃。可话说也说了,又有什么办法?但看看丁亨利的样子,眼中却多了几分迷惘,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。我正等着他反驳我,哪知他想了半天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也许你说得也对吧。”
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,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。这时门外有个人叫道:“哎呀,出什么事了?门都破了!”却是那小二端着菜上来,想必见门被唐开拉破,而唐开直直站在门口,大惑不解。
等他放下菜重新出去,丁亨利道:“楚兄,我只问你一句,你真的不愿留在五羊城吗?”
我道:“不愿。”
说出这话,我已经把心提在半空中了,准备着最坏的打算。不过他却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沉思着,忽然像打定了主意,又倒了两杯酒,一杯给我道:“楚兄,干了这一杯。”
我拿起杯子来,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,一饮而尽。丁亨利向我照了照杯,微笑道:“楚兄,你我一见如故,也是有缘。如今是友军,自应肝胆相照,但日后若成敌国,还望楚兄不要怪我。”
谈判书刚刚签下,虽然我也知道五羊城必定会有与帝国反目的一天,却也没料到丁亨利会说得这么直接。我点了点头,道:“作为军人,这也是本分。不过,我还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有刀兵相见的一天。”
丁亨利叹了口气,道:“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,只是有时也身不由己。”
我看着他,他也正看着我,目光中已多了几分冷峻。我强笑着,道:“不管怎么说,今天我们总是朋友,还是请那几位朋友一块儿进来,再喝一杯吧。”
丁亨利微笑道:“不必了,还是我们喝吧。”他说着,又倒了一杯。
一听他这话,我的心又提了起来。丁亨利这话是什么意思?他是打定了主意吗?只是他的脸上虽然有些阴晴不定,但目光深邃,实在看不透他想些什么。我又喝了一杯,只觉酒味火辣而苦涩。
丁亨利指着菜道:“来吧,楚将军,就此一别,也不知相见何期,多吃点。”
因为拿定了主意,我也定下心来了。我仍然不相信丁亨利会不顾一切在这儿拿下我,我给丁亨利倒了一杯,道:“丁兄,我也敬你一杯。五羊城一旦正式与蛇人开战,你们的担子可也不轻。”说到这儿,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又道,“对了,你知道蛇人的视力不佳,不能视远吗?”
刚一说出口,我又有点后悔。这话本是海老跟我说的,丁亨利哪有不知之理,我也实在多说了。哪知我刚一出口,却见丁亨利脸上大为惊愕,放下杯子道:“什么?这是真的?”
我点了点头,道:“没错。所以蛇人的箭术不行,大多不会用箭,与它们开战,以远程武器最为奏效。近战时,蛇人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,不容易对付。”虽然这样说着,心中却是一震。丁亨利居然连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,难道,海老对五羊城的人也要瞒着?
这时楼下又是一片混乱。听得这声音,丁亨利皱了皱眉,我正想出去看看,唐开忽地推开门,道:“楚将军,是那位姓段的女将军来了!”
白薇!我忽的一下站了起来,道:“她怎么来了?”哪知这时听得楼下有个女子尖声道:“楚将军,楚将军你在吗?”却是紫蓼的声音。我大为吃惊,走出门去,却见楼下何步天他们拦住了紫蓼的去路,不让紫蓼上楼。我看了看丁亨利,丁亨利也吃了一惊,走出门道:“是段姑娘吗?请上来吧。”
何步天在楼下抬起头抬了我们一眼,看着我时,我心头一阵发毛,他的目光有点阴森森的,几乎让我想起蛇人。紫蓼一见丁亨利,脸上泛起了红晕,绕过何步天快步走上来,道:“亨……丁将军,你们没事啊,没事就好。”
丁亨利微笑道:“段姑娘怎么觉得我们会有事?楚将军要回去了,我们在为他饯行呢。”
紫蓼嘴张了张,却转向我道:“楚将军,你也要回去了吧?”
我道:“是啊。”转过身对丁亨利道:“丁将军,多谢款待,我也要回去了。”
丁亨利啊了一声,道:“来,我送你下楼吧。”他又对紫蓼道:“段姑娘,你也陪我们一块儿走走吧。”
紫蓼脸上红晕又深了一些。我们一同走下楼,何步天迎上来道:“大哥……”丁亨利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何兄,我送一送楚将军,请你回复城主,便说楚将军已经回去了。”
何步天看着我和唐开一眼,忽道:“可是,丁将军,难道……”
丁亨利哼了一声,道:“此事由我一人承担,何兄不必多言了。”他走到外面,指着一辆马车道:“坐我的车去吧。”又对紫蓼道:“段姑娘,真对不住,我的车最多也只能坐三个人。”
紫蓼道:“我骑马好了,也去送送楚大哥……不对,是楚小弟。”说到这儿,她也想起来她们姐妹两个其实比我还大一点。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大哥还是小弟,讪笑了笑,道:“不必了,我还是自己走吧。”
丁亨利微微一笑,道:“坐我的车吧。五羊城百姓虽然安居乐业,但拦路抢劫的匪徒也有不少,不可不防。”
他的话里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在,我心一横,道:“好吧。”和唐开两人都进了他的车。坐在车里,丁亨利却是一声不吭。到了码头,我们下了车,丁亨利才抬起头来,向我招了招手,道:“楚将军,保重啊。”
我也向他招了招手,看着他的马车离去。唐开在我耳边低声道:“统制,他怎么又让你回来了?我看他实是不怀好意。”
何步天他们所为,定然都出自丁亨利指使,自是无疑的。但让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最后让我全身而退,真是怪事了。唐开还想说什么,忽然知趣地道:“统制,我先上船。”说罢,便向船上走去。
那是紫蓼过来了。她一到我跟前,跳下马来,道:“楚将军,丁将军走了?”
我点了点头,道:“紫蓼,你姐姐好吗?”
紫蓼脸上闪过一丝阴云,小声道:“她被姐夫关在家里了。楚将军,方才有个城主的侍妾派人向我们告知,丁将军向城主提议,要留你在城中。姐姐说你一定不肯的,让我来看看你。”
是春燕!我心中一阵激动。春燕最后还是帮我了一把,虽然她也没想到丁亨利最后还是让我走了。这件事从头至尾,看来都是丁亨利在策划,如果我不愿留下,只怕他们确有将我斩杀的本意,只是后来丁亨利仍然改了主意。我沉思着,紫蓼忽然将一个小包递给我道:“楚将军,这是姐姐让我给你的。”
我心中一动,道:“是什么?”
“姐姐做的衣服,给你路上穿。”她翻身上马,又道,“楚将军,我也要走了,你保重啊。”
你们也保重吧。我默默地想着。
难道,将来有一天,帝国和五羊城真的会发生战争吗?如果真的有这一天,也许战死在蛇人手下,倒是我最好的结局吧。我一阵茫然,一时也不知身在何处。
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