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乱命不从-《天行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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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。我记得当初在东平城与山都换俘时,曾经有个天法师的使者过来制止,却被不顾一切的山都杀了。天法师到底打什么主意,却是谁都不知道的。我清了清喉咙,道:“郎莫交代的话便是如此。它说的话中最有价值的,便是伏羲谷的所在。据它说,大雪山绵延数千里,自古便无人迹,从伏羲谷到高鹫城,大约有两千到三千里,当中有数百里是茫茫林海,而出伏羲谷的百余里又是一片冰雪,即使是蛇人,要出来也极其困难。”
杨易忽道:“那蛇人的繁衍生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它们在外面似乎并没有多起来。”
曹闻道也插嘴道:“对,统制,那郎莫说没说蛇人是胎生还是卵生?”
我摇了摇头,道:“大人转述的话也没说这些。”说到这儿,我不禁有些茫然。的确,和蛇人作战多年,知道蛇人中也有女的,按理,蛇人在外面也有五六年了,总该会生下一些小蛇人来,但我从来没见过小蛇人,那些蛇人即使身体有大小长短不同,一个个却都像正当壮年,真不知它们怎么冒出来的。
杨易喃喃道:“我小时候读过一部书,说到海里有种鱼本是生活在河中,每年游归大海,但到了一个季节又会游回那条河里产卵。难道蛇人也是这样,只有在伏羲谷才能出生?”
我将桌子一拍,道:“杨易,你说得正是!”远征伏羲谷不是一件易事,比当初武侯南征更要困难,文侯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远征军成行,我先前总觉得有点异样,但杨易这般一说,我才恍然大悟。的确,文侯一定也是这样想的,在外面不论对蛇人打了多少个胜仗,即使那些蛇人被全歼,但伏羲谷中总有一天不定期会杀出一批蛇人来。唯一一个釜底抽薪之计,就是索性毁掉伏羲谷。
杨易皱了皱眉,道:“看来要破蛇人,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毁掉伏羲谷,让蛇人成为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了。但我觉得,劳师远征大是困难,伏羲谷地处那么偏僻的地方,我们就算找到它们,趋百里而蹶上将,实是以疲兵犯强敌,大是不智,单是补给就困难已极了。”
我道:“这些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,文侯大人自然会布置周全。”我从橱里取出一幅帛书地图挂了起来,指着高鹫城西南道,“郎莫说伏羲谷就在这一带。”
他们都凑过来看着地图。曹闻道哼了一声,道:“这鬼图。统制,什么时候出发?”
虽然文侯命人绘制地图,但那一带亘古便无人烟,绘得也相当粗糙,只能看个大致情形而已,要在那里行军,这地图等如无用。我道:“事情紧急,但准备还需要一点时间,大概……”我心里估算了一下情形。辎重、粮草,都非一朝一夕能预备的,我想了想道:“大概总要两个月吧。文侯大人也说,明年二月初出发。”
杨易皱起了眉头,道:“从帝都到伏羲谷,有五六千里的路程。就算行军,也得花上两三个月,何况这一路大概还会有不少征战。就算明年二月出发,八月能杀到伏羲谷,那也是个奇迹。”
我道:“奇迹也要人创造的,首先要有信心。大人既下了这个决心,势必不能回头。我们做好准备,这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。而且,”我指了指符敦城的方向,道,“大人下令,往这条路走。”
我刚说完,曹闻道已叫了起来:“这儿?那可是难走得多了。”
天水省以下都是崇山峻岭,人烟稀少,路也很少。虽然从那里向伏羲谷一带进发,路程要短一些,但艰险不能与转道五羊城一带相提并论。杨易喃喃道:“往那儿走,就不能搭水军团的船了。”
我道:“是啊。大家努力,这一战,定要成功,不能失败。”
虽然这样说着,但我自己也觉得没多少底气。文侯的计划总让我想到武侯南征,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。杨易他们脸色也凝重起来,同时站起身,道:“遵命。”
也许,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。分派完任务,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,走出营帐在操练场走了一圈。白天这里十分喧闹,现在却空空荡荡,只有偶尔几个轮岗的士兵走过。我找了块旗杆石坐下,看到边上有一小段木头,是一截断了的枪柄。我从怀里摸出刻刀,随手几刀,已刻出了一个鱼形。现在我常常刻上一会儿,手法已相当熟练。当初文侯让我学吹笛,但我对吹笛实在没什么兴趣,倒是雕刻有了点名气。周围虽然漆黑一片,但刻这样一条线条简单的鱼根本不会戳到手上。
正刻得木屑纷飞,身后忽然响起了廉百策的声音:“楚将军。”我转过头,见廉百策站在十几步外,道:“廉兄,你还不去休息吗?”
廉百策走了过来,道:“楚将军,方才我见你脸色不太好啊,是在担心吗?”
廉百策察言观色之能也厉害。我强笑了笑,把旗杆石让开一块,道:“当然,又要远征了,哪能不担心。坐一下吧。”
“文侯大人定计,应该不会有错。”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,“只是,楚将军,文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共和军?”
我道:“大人的心思,我也不敢瞎猜,你说呢?”
廉百策道:“末将觉得,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服蛇人。”
我叹了口气,道:“你怎么这么想?”
廉百策道:“既然蛇人只有在伏羲谷方才繁殖,要控制它们并不难。按理说伏羲谷在南疆,五羊城离那儿要近得多,从五羊城补给后再出发,要比从帝都直接出发方便许多。文侯大人命我们舍近求远,不去和共和军合作,自然是想收服蛇人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廉百策说得完全没有错,文侯正要我们攻破伏羲谷后,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,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。早在高鹫城时,路恭行就和我说过,万一有人能驯养出一支蛇人军队来,那当真是所向披靡,无往不利。当时我们怕蛇人是苍月公驯化的,后来才知道不是,但驯服蛇人的念头文侯一定也有了。以蛇人的战斗力,加以兵法指挥,这支部队几乎可说是无敌的。今天听文侯分派任务时我就想向文侯进谏,劝他千万不要动这个念头,蛇人现在已经如此难对付,等它们也有了雷霆弩神龙炮铁甲车一类的武器,万一那时叛变,还能用什么克制它们?但看文侯的样子,我又丧失了勇气。现在文侯对我不比以前,他大力栽培沙吉罕,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,如果我再顶撞他,恐怕更会让他猜忌我。
我看了看周围,现在周围漆黑一片,边上也没有人。我小声道:“你不要乱猜,回去吧。”
廉百策道:“楚将军,末将大概狂妄了。但末将以为,文侯大人此举实是不把我们的命放在心上,明明和共和军联手胜算更大一些,却要我们单独行动。转战五六千里,不知多少弟兄又要倒下了。”
我的心头像刀绞一样一阵阵地疼痛,小声道:“别说了。”可是我知道,廉百策说得一点也没错。我们单独行动,伤亡肯定要比与共和军联手行动大得多,但文侯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,我又该怎么办?
虽然叫廉百策别说了,但他今天居然特别执着,小声道:“楚将军,乱命有所不从。末将觉得,蛇人这种妖兽万万不可留,否则后患无穷。将军,你一直有点优柔寡断,但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。”
我吃了一惊,看着廉百策。他在五德营五大统领中向来最为低调,但今天像变了个人。我道:“你向别人说过吗?”
廉百策道:“我与杨将军他们方才都商议了一下,觉得楚将军你还是该三思而后行。兵法有云,乱命有所不从,纵然定计的是文侯亦然。”
我的心头猛地一跳。他说的可是让我不服从文侯的命令啊,虽然我暗中已答应向帝君效忠,但文侯所颁命令我向来不敢违背。现在廉百策居然要我不再听文侯分派,一旦文侯知情,只怕后果难料。但我也觉得文侯这等计策实在太不识轻重了,他要收服蛇人,自是要用来对付共和军。共和军现在也有了神威炮,火器上并不落后,铁甲车他们多半也会做出来,如果收服了蛇人,将来与共和军开战必然大占上风。可是我实在无法认同他这样的做法,不仅是因为这样会让我们损失更加惨重,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服,一旦蛇人都有山都、木昆、郎莫这样的智力,再有了我们的武器,我根本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抵挡它们。
文侯是在玩火。也许可以得计于一时,但我绝对不相信永远不会出乱子。
我咽了口唾沫,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廉百策道:“我们还是和共和军合作吧。文侯不让我们行动,那就暗着来。”
我怒道:“胡说!这岂不是等于叛乱?大人纵然定计有误,也不能这么办。”
廉百策吓了一跳,一下站直,道:“是,是,末将知错。”
他一脸的惶恐,站得笔直,动也不敢动。我小声道:“文侯大人所虑也不是多余,安知共和军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。”
廉百策道:“那楚将军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我想了想,道:“不能先行通知,但可以将伏羲谷的消息透给他们。到时两军共同攻打伏羲谷,将伏羲谷摧毁,谁也不要再用蛇人。”
廉百策道:“楚将军明鉴。”
我道:“休息吧,现在得好好训练。这一趟远征将要横跨半个帝国,不是简单的事。”
等廉百策一走,我叹了口气。其实我这个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说的差不多,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说要主动去和共和军联系而已。
我看着天空,夜深了,一阵阵寒风吹来,如刀锋掠过。现在天上堆满了云,无星无月,周围越发黑暗。我想起在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说过,世界万物都是平等,都有生存的权利。即使蛇人不是人类,也和我们一样是生命,如果能够共存的话,未必不是件好事。
只是,现在已经太不可能了。打了那么多年仗,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沟通,但都断绝了。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,只能留下一个来。
你们可以做对手,却不能做奴隶。我默默地想着。
还是决一死战吧,木昆,那也是对你的尊敬。
我站起身,向营帐走去。刚走了两步,忽地站住了。猛然间,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。
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?
我打了个寒战。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。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?手帕不便宜,脏了洗一洗便是,丁亨利并不是不知稼穑艰难,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,他到底为了什么?
手帕上有什么非要毁去不可的东西吗?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烧掉一块手帕不可。就算写了字,揣在口袋里带回去,也没人会发现的。这种丝帕烧起来很臭,相当惹人注目,以丁亨利之能,他这么不小心吗?
我只觉身上寒意更增,隐隐地,我觉得自己又堕入了一个圈套之中。不对,丁亨利这人不是等闲之辈,得意居的二楼雅座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,难道他们在里面做这机密事项,居然没有放风的?
我抹了一把脸。虽然寒风凛冽,但我额头已见了汗。这件事越想越奇怪,我怎么都想不通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,除非,他是故意想让我知道……
故意?我身上又是一凛。那么,丁亨利其实已经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得意居了?他在手帕上写字给郑昭看?可是就算这样,他也不必烧一块手帕,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经发现了我,又为什么仍要说那些机密之事?
我闭上眼,回想着在得意居中听到的那些对话。我听到丁亨利向南武公子说了我的好话,还说了他在关押郎莫的笼子上装了天遁音,结果发现我没有私自审问之事。
我一下张开眼。方才也没有在意,现在回想一下,才发现我听到的那些话,居然都是在谈我!只怕,丁亨利已经发现我跟着他进来了吧,也猜到我多半会在隔壁偷听,才故意说那一番话的。那么,他烧毁手帕的用意,也是有意要提醒我一下,让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吧?而他们说没有发现文侯已经审出结果,那也是骗我?
我心头忽地一沉。也许,不知不觉地,我又堕入一个圈套中了。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?丁亨利所说的“天遁音”,又到底是什么东西?
第二天,继续在石郎庙审问。郑昭今天倒来了,现在知道那蛇人并不是郎莫,但我仔细看来,仍然没发现这个蛇人与郎莫有什么不同。文侯的计策当真厉害,居然找到一个与郎莫如此相像的蛇人。我偷偷看看丁亨利和郑昭,他们面色如常,似乎毫无怀疑。上午审了半天,刑具用了许多,仍然没有什么用。卫宗政正在下令用新的刑具,边上一个小吏过来道:“卫大人,地军团冯将军有事禀报楚都督。”
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,让他去通禀冯奇,再让冯奇进来禀报说地军团有事,让我速速回营。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,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。果然,卫宗政也不疑有他,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,我告退后,随冯奇出门。一到门外,我道:“冯奇,你先回营吧,我还有点事。”
冯奇怔了怔,道:“可是营中……”
“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,不会出大乱子,我马上回来。”
我不和他多说,掉头向工部走去。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,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,还会来见我的,这些秘事还是瞒着他为好。冯奇倒也不多说,点点头道:“是。”
到了街头,走在人群中,我才有种安全之感。现在不管是什么地方,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盯着我。混在芸芸众生之中,才不会感到突兀吧。我长舒了一口气,看了看周围。这里是个十字路口,有一大块空地,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子来唱戏还愿的所在,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台子,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,约略像一张椅子,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,足足有丈许高,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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